姐妹（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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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妹（六）
自上次以後盧宛清半個月沒和黎祥宜聯系，也半個月沒往盧家公館走動。
她有心為了那天自己的任性給盧宛秀道歉，但思來想去心亂如麻，忙著搬家一再拖延，終於還是沒說。
盧宛秀自己來找她了，雖局促不安，但還是意志堅定站在門口。
盧宛秀道：“三妹，我能進去嗎？”
“當然。”盧宛清回神，連忙讓路，抱歉地招呼說，“姐姐進來吧，想喝點什麽？我這有……”
說著匆匆一掃，發現自己的屋子實在亂得不成樣子，七八件換洗的衣服攤放在沙發上，書本雜志堆疊在桌角，封存好的紙箱淩亂擺放，整個房間都顯得逼仄混亂。
她不禁無措，一瞬被人撞見真實生活的訝然，笑著帶點不好意思的神氣說：“我這……忙著搬家都沒好好整理，讓姐姐你見笑了。”
她迅速收拾了一塊空間讓盧宛秀坐下，挽了挽鬢發，走向茶幾：“喝點什麽？咖啡？茶？”
盧宛秀躊躇，小心地沒有過多去打量盧宛清的房間，乖巧端坐好似一個孩子。
“咖……咖啡吧，試試……新飲品。”她抿著嘴。
盧宛清點頭，泡著咖啡的同時，想這是黎祥宜帶起來的嗎？不禁失笑，過後又像避洪水猛獸一樣避開這個名字，端起咖啡送到盧宛秀面前。
“小心燙，糖在這裏。”
盧宛秀捧杯：“三妹要搬家？”眼神小心打量她。
盧宛清道：“最近剛好找到一份老師的工作，住得近會方便一點。”
“很遠？累不累？自己一個人在外，不要太……”她輕輕咬唇猶豫一下，“不要太逞強了。”
盧宛清避過她後半句，笑道：“遠是遠了點，但還在可接受範圍內。大姐，下次你要來找我可就要出省了。”
“出省？”盧宛秀驚愕，“你不是在這？”
“在上海，所以說有點遠。”
盧宛秀沈默下來。“三妹你是真的很不喜歡這裏。”她輕聲說。
盧宛清撇開頭，強笑：“也不是，之前托……別人找的家教，忽然又不要了，那邊開的薪水又高，我想著就去試試，不適合的話再回來，畢竟你們在這裏。”
“打算什麽時候和公館那邊說？”
“等……到了那邊吧，我會發封電報。”
相顧無言。盧宛秀默默的。
盧宛清忽然道：“大姐，有件事，我和黎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你不是那樣的人。”盧宛秀放下杯子，站起身笑道，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不再坐坐？”盧宛清吃驚，“大姐你來找我又是什麽事？”
“不是什麽大事，既然你要去上海了，那一定挺忙的，你忙你的吧，我自己回去就可以。”
她走向門口，盧宛清陪送，見她不說也不追問，只是看她行跡匆匆不由取笑：“這樣子我還以為大姐是和誰有個約會。”
約會，這個詞盧宛秀是懂的。她微笑回答：“乘興而來，興盡而返。”①
盧宛清莞爾。
·
回到公館，剛踏進門，就聽到周氏和盧宛瑩吵架的聲音。
“不嫁？你以為你是誰？那麽好的親事別人要都要不來，你還不同意，上了幾天學堂反了你了！”
盧宛秀白著臉色，扶著門框看那邊周氏手握竹條，氣喘籲籲追著滿廳亂竄、姿態跳腳的盧宛瑩打。
盧宛瑩氣得白了臉，邊跑邊大聲叫嚷：“憑什麽她們倆不要的男人輪到我？當我什麽東西？！不要男人的回收站嗎？！我還沒有賤到這種地步！你替我回了那老太太，那黎祥宜誰愛嫁誰嫁！反正我看不上！”
“你看不上……你個死丫頭片子，那黎祥宜留過洋有學問，身家底子厚，嫁過去不愁吃穿，我想給秀姐兒，她沒這個福分，老太太挑中了你，你還不知足！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想飛想死！”
“太太，太太……二小姐……”
旁邊傭人攔下這個，顧不上那個，勸著那個，管不了這個，明明沒幫上什麽忙，卻累得滿頭汗，等瞧見門邊臉色蒼白、看著這邊的盧宛秀，她頓時如見救星。
“大小姐回來了！”
這廳堂裏的鬧劇暫停了一瞬，這幾天盧家公館裏誰不知道，原本好好的盧宛秀和黎祥宜的親事告吹，準親家母轉而看中了盧宛瑩，誇她上過新學有個新人樣子，又被主母帶在身邊保留著閨秀風範，比完完全全就是個舊式小姐的盧宛秀好，“新”，也比完完全全就是個新派lady的盧宛清好，“舊”。
中立妥當得恰當好處。老太太很滿意。
盧宛秀沒什麽表情，她的臉色比平時更為蒼白，看起來像是去了盧宛清那一趟被累著了。
“媽，二妹。”她淡淡說。
“回來了？”周氏有點不自在，把竹條往身後藏，有點心虛和心疼地說，“天氣熱讓人給你端碗冰鎮酸梅湯解解暑，跑一趟別折騰壞了身子。”
盧宛秀點頭：“哎，那我先回屋了。”
她一臉平靜，明顯對這場鬧劇不甚關心，沒有絲毫插手的打算。
傭人急了，怕她走後周氏和盧宛瑩又吵起來，一個勁朝她使眼色。
那頭盧宛瑩躲著周氏，憤怒朝盧宛秀說：“秀姐，你說是不是這個理？！‘婚姻大事，父母做主’早不新鮮了！她老太太有那個本事挑三揀四，沒那個本事讓我心甘情願嫁她寶貝兒子！我不嫁！不嫁！”
說到後面又隔空和周氏叫起板來了。
周氏渾身顫抖：“戳秀姐兒肺管子不算，還敢跟我頂嘴！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皮！”
吵鬧聲中，傭人再度撲下去救場。
盧宛秀道：“‘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’這話二妹你聽不聽我不知道，我也不管，但我是聽的。”
言罷，也不管爭吵周旋中的盧宛瑩有沒有聽見她的話，盧宛秀自顧自離開了廳堂，招手叫來服侍在自己身邊的丫鬟，吩咐取出前些日子盧宛清帶給她的見面禮——一只碧綠瑩然的玉鐲，並一些銀元。
“給三妹送去。”
丫鬟不解，盧宛秀道：“沒什麽了不得的東西，只能送這些給她，當作路上差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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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上次以後盧宛清半個月沒和黎祥宜聯系，也半個月沒往盧家公館走動。
她有心為了那天自己的任性給盧宛秀道歉，但思來想去心亂如麻，忙著搬家一再拖延，終於還是沒說。
盧宛秀自己來找她了，雖局促不安，但還是意志堅定站在門口。
盧宛秀道：“三妹，我能進去嗎？”
“當然。”盧宛清回神，連忙讓路，抱歉地招呼說，“姐姐進來吧，想喝點什麽？我這有……”
說著匆匆一掃，發現自己的屋子實在亂得不成樣子，七八件換洗的衣服攤放在沙發上，書本雜志堆疊在桌角，封存好的紙箱淩亂擺放，整個房間都顯得逼仄混亂。
她不禁無措，一瞬被人撞見真實生活的訝然，笑著帶點不好意思的神氣說：“我這……忙著搬家都沒好好整理，讓姐姐你見笑了。”
她迅速收拾了一塊空間讓盧宛秀坐下，挽了挽鬢發，走向茶幾：“喝點什麽？咖啡？茶？”
盧宛秀躊躇，小心地沒有過多去打量盧宛清的房間，乖巧端坐好似一個孩子。
“咖……咖啡吧，試試……新飲品。”她抿著嘴。
盧宛清點頭，泡著咖啡的同時，想這是黎祥宜帶起來的嗎？不禁失笑，過後又像避洪水猛獸一樣避開這個名字，端起咖啡送到盧宛秀面前。
“小心燙，糖在這裏。”
盧宛秀捧杯：“三妹要搬家？”眼神小心打量她。
盧宛清道：“最近剛好找到一份老師的工作，住得近會方便一點。”
“很遠？累不累？自己一個人在外，不要太……”她輕輕咬唇猶豫一下，“不要太逞強了。”
盧宛清避過她後半句，笑道：“遠是遠了點，但還在可接受範圍內。大姐，下次你要來找我可就要出省了。”
“出省？”盧宛秀驚愕，“你不是在這？”
“在上海，所以說有點遠。”
盧宛秀沈默下來。“三妹你是真的很不喜歡這裏。”她輕聲說。
盧宛清撇開頭，強笑：“也不是，之前托……別人找的家教，忽然又不要了，那邊開的薪水又高，我想著就去試試，不適合的話再回來，畢竟你們在這裏。”
“打算什麽時候和公館那邊說？”
“等……到了那邊吧，我會發封電報。”
相顧無言。盧宛秀默默的。
盧宛清忽然道：“大姐，有件事，我和黎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你不是那樣的人。”盧宛秀放下杯子，站起身笑道，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不再坐坐？”盧宛清吃驚，“大姐你來找我又是什麽事？”
“不是什麽大事，既然你要去上海了，那一定挺忙的，你忙你的吧，我自己回去就可以。”
她走向門口，盧宛清陪送，見她不說也不追問，只是看她行跡匆匆不由取笑：“這樣子我還以為大姐是和誰有個約會。”
約會，這個詞盧宛秀是懂的。她微笑回答：“乘興而來，興盡而返。”①
盧宛清莞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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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公館，剛踏進門，就聽到周氏和盧宛瑩吵架的聲音。
“不嫁？你以為你是誰？那麽好的親事別人要都要不來，你還不同意，上了幾天學堂反了你了！”
盧宛秀白著臉色，扶著門框看那邊周氏手握竹條，氣喘籲籲追著滿廳亂竄、姿態跳腳的盧宛瑩打。
盧宛瑩氣得白了臉，邊跑邊大聲叫嚷：“憑什麽她們倆不要的男人輪到我？當我什麽東西？！不要男人的回收站嗎？！我還沒有賤到這種地步！你替我回了那老太太，那黎祥宜誰愛嫁誰嫁！反正我看不上！”
“你看不上……你個死丫頭片子，那黎祥宜留過洋有學問，身家底子厚，嫁過去不愁吃穿，我想給秀姐兒，她沒這個福分，老太太挑中了你，你還不知足！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想飛想死！”
“太太，太太……二小姐……”
旁邊傭人攔下這個，顧不上那個，勸著那個，管不了這個，明明沒幫上什麽忙，卻累得滿頭汗，等瞧見門邊臉色蒼白、看著這邊的盧宛秀，她頓時如見救星。
“大小姐回來了！”
這廳堂裏的鬧劇暫停了一瞬，這幾天盧家公館裏誰不知道，原本好好的盧宛秀和黎祥宜的親事告吹，準親家母轉而看中了盧宛瑩，誇她上過新學有個新人樣子，又被主母帶在身邊保留著閨秀風範，比完完全全就是個舊式小姐的盧宛秀好，“新”，也比完完全全就是個新派lady的盧宛清好，“舊”。
中立妥當得恰當好處。老太太很滿意。
盧宛秀沒什麽表情，她的臉色比平時更為蒼白，看起來像是去了盧宛清那一趟被累著了。
“媽，二妹。”她淡淡說。
“回來了？”周氏有點不自在，把竹條往身後藏，有點心虛和心疼地說，“天氣熱讓人給你端碗冰鎮酸梅湯解解暑，跑一趟別折騰壞了身子。”
盧宛秀點頭：“哎，那我先回屋了。”
她一臉平靜，明顯對這場鬧劇不甚關心，沒有絲毫插手的打算。
傭人急了，怕她走後周氏和盧宛瑩又吵起來，一個勁朝她使眼色。
那頭盧宛瑩躲著周氏，憤怒朝盧宛秀說：“秀姐，你說是不是這個理？！‘婚姻大事，父母做主’早不新鮮了！她老太太有那個本事挑三揀四，沒那個本事讓我心甘情願嫁她寶貝兒子！我不嫁！不嫁！”
說到後面又隔空和周氏叫起板來了。
周氏渾身顫抖：“戳秀姐兒肺管子不算，還敢跟我頂嘴！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皮！”
吵鬧聲中，傭人再度撲下去救場。
盧宛秀道：“‘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’這話二妹你聽不聽我不知道，我也不管，但我是聽的。”
言罷，也不管爭吵周旋中的盧宛瑩有沒有聽見她的話，盧宛秀自顧自離開了廳堂，招手叫來服侍在自己身邊的丫鬟，吩咐取出前些日子盧宛清帶給她的見面禮——一只碧綠瑩然的玉鐲，並一些銀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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